第165章 这届会试,怕是要出大事了!

  【圣论德邻之契,明天人合一之机也。】

  圣人论德,非仅仅论人伦日用,更是阐明此德行与天地万物相契合的玄机。

  仅仅一句,便已显露出远超同侪的眼界与气魄。

  陆明渊手腕平稳,笔锋流转,承题之句紧随其后。

  【夫德者,秉于天而具于心;邻者,应乎人而征于外。心存其德,则远迩皆应,何孤之有?】

  如果说破题是立意,那么承题便是解意。

  德,是源于天道,内化于本心的根本。

  邻,是人心感应,显现于外的征兆。

  这两句,如阴阳合抱,将内心的“德”与外在的“邻”紧密联系在一起。

  逻辑严丝合缝,文气贯通,直接回应了题眼中的“不孤”二字。

  心中有德,四方来应,又哪里会感到孤独呢?

  至此,文章的骨架已然立定。

  寻常考生,能做到这一步,已算得上是中上之选。

  但对于陆明渊而言,这仅仅是个开始。

  他笔锋一顿,吸足了墨,那股在心中酝酿已久,由无数人和事汇聚而成的感怀与信念,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
  【尝思乾坤有正气,塞乎天地之间。人得之为德,此德既立,自能通幽明,感万物...】

  他的笔下,仿佛真的有那么一股浩然之气在流淌。

  从天地宇宙的宏大叙事,落笔到每一个具体的人。

  这股正气,是文天祥笔下的不朽诗篇,是孟子口中的“吾善养吾浩然之气”。

  而人,一旦拥有了这股以“德”为名的正气,便建立起了一种与整个世界沟通的桥梁。

  上可以通达幽微神明,下可以感召万物生灵。

  文章的气势,至此被彻底推向了高峰。接下来,便是最考验功底的八股部分。

  陆明渊的思绪,沉入一片澄明之境。

  【是故君子修身以立德,非为外名,实为内安。盖人心之孤,非在身之独处,而在心之无根。德者,心之根也。有德于心,则神明自持,气象安然。虽处陋室,心如广厦;虽对空壁,如晤良朋。此《大学》所谓‘诚于中’,亦夫子所谓‘内不省身,无可怍也’。其心不愧于屋漏,其神不乱于寂寥,此为内不孤也。】

  他论述的,是“德”为何是人之为人的根本。

  他将“孤”的概念,从物理的隔绝,引向了精神的空虚。

  真正的孤独,不是身边无人,而是心中无根。

  而“德”,便是心灵的根系。

  有德之人,内心充盈,精神自足,即便身处斗室,也如置身于天地广厦,坦荡安宁。

  这便是“内不孤”,是德行带给个体内在的圆满与强大。

  写下这段文字时,陆明渊想到了自己。

  在这狭窄的号舍里,他何尝不是独处?

  但他心中有赵先生的启蒙之恩,有父母的舐犊之情,有恩师的丹心之托,有林远峰等友人的赤诚之谊。

  这些,都化作了他内心的根,让他在这肃杀之地,也能心神安宁,坦然自若。

  文思泉涌,下笔不停。起股既成,中股自然生发,由内而外,推己及人。

  【德之于内,既已不孤,其发于外,则光华自现,芬芳远播,又岂有不邻之理?昔者帝舜耕于历山,未尝教诲,而人皆化之,其地‘一年成聚,二年成邑,三年成都’,所感者,德也。孔子周游列国,厄于陈蔡,而门徒三千,贤人七十,生死相随,不离不弃,所系者,亦德也。故曰:‘德之不修,学之不讲,吾忧也。’德行之香,非兰非麝,却能沁人心脾;德行之光,非日非月,亦能烛照四方。近者悦服而来,远者闻风而慕。此为外不孤也。】

  他以舜帝与孔子为例,将德行的感召力描绘得淋漓尽致。

  舜的德行,能让荒野之地变为繁华都市;孔子的德行,能让三千门徒在绝境中生死相随。

  德,就像是一种无形的光与香,自然而然地吸引着周围的人。

  这便是“外不孤”,是德行在社会关系中的必然结果。

  他写的不仅仅是历史,更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。

  状元楼中五百两银子散尽,换来的,不正是那些寒门学子眼中亮起的,名为“邻”的光芒吗?

  起股论内,中股论外,内外结合,如双龙出海,气势磅礴。文章至此,已是浑然天成。

  最后,便是收束与升华。

  【由是观之,德邻之契,实乃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之基石。小而言之,士人君子,独善其身,恪守德行,则友朋汇聚,乡里和睦。大而言之,天子公卿,以德化民,垂范天下,则四海归心,万邦来朝。故德为立身之本,亦为治世之要。人人皆有其德,则人人皆有其邻,天下熙熙,皆为德邻,何愁天下不太平?此‘天下归仁’之终极景致,亦即圣人此言之微言大义也。】

  陆明渊的笔锋,在最后一句落下时,带着一丝金石之声。

  他将个人的德行,与“平天下”的最终理想联系在一起。

  从一个读书人的修身,写到了帝王的治国方略,最终汇入“天下归仁”的儒家最高理想。

  整篇文章,由小及大,由内而外,层层递进,气势恢宏,格局开阔。

  仿佛不是一个十岁孩童所写,而是一位浸淫经义数十载的大儒,在阐述自己一生的政治与哲学抱负。

  当最后一个字写完,陆明渊轻轻吁了口气。

  砚台中的墨汁,恰好用去了小半。他将试卷放在一旁,让墨迹自然风干。

  没有片刻的停歇,他甚至没有喝一口水,便拿起了第二道题。

  【有子曰:“其为人也孝弟,而好犯上者,鲜矣;不好犯上,而好作乱者,未之有也。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。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!”】

  【子曰:“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,敏于事而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焉,可谓好学也已。”】

  这两道题,一道论“孝悌”与“仁”之本,一道论“好学”之标准,皆是《论语》中的经典篇章。

  对于旁人而言,每一道题都需绞尽脑汁,反复构思。

  但对于此刻的陆明渊来说,他的思维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。

  第一篇文章的酣畅淋漓,将他的精神与才思彻底点燃。

  他几乎没有构思太久,之前流淌于心中的那些关于亲情、恩义、求学之路的感悟,此刻都化作了最精妙的八股文章。

  破题、承题、起讲……下笔如有神助。

  他的动作行云流水,快得甚至有些不真实。

  时间,在墨香中悄然流逝。

  当陆明渊将第三篇八股文的最后一个字写完,他抬起头,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。

  窗外的天光依旧明亮,他看了一眼用来计时的线香,才发现,从开考到现在,仅仅过去了两个时辰。

  两个时辰,三篇六百字以上的八股文,全部完成。

  这速度,堪称恐怖。

  ……

  不远处,一名身着吏服的巡考官正迈着方步,在狭长的巷道间来回踱步。

  他的任务,是监察这片区域的考生,防止任何舞弊行为,同时也应对一些突发状况。

  他见过太多考生,有的抓耳挠腮,半天落不下一个字;有的伏案痛哭,显然是精神崩溃;还有的早早睡去,已然放弃。

  百态众生,皆在这些小小的号舍之中。

  他的脚步,在“乙字捌拾柒号”前,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。

  因为他听到,里面那密集的书写声,停了。

  这么快就停了?

  巡考官眉头微皱,心中闪过一丝疑虑。

  是放弃了?还是遇到了难题,正在凝神苦思?

  他悄无声息地凑到号舍门上的观察小窗前,眯起一只眼,朝里面望去。

  这一望,他的瞳孔骤然收缩,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,僵在了原地。

  他看到了什么?

  他看到那个身形单薄的过分的少年,并没有在苦思冥想,也没有在焦躁不安。

  少年正将三张写满了字迹的试卷,整整齐齐地并排摆放在木板的另一头,似乎是在等待墨迹干透。

  那三张卷子,布局工整,字迹俊秀,墨色乌亮,一看便知是已经完成的稿子。

  完成了?

  三篇四书义,全写完了?

  这才两个时辰啊!

  巡考官的心脏猛地一跳,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,以为自己看花了。

  可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。

  那少年,那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来岁的孩子,此刻正从考篮里拿出一个水囊,慢条斯理地喝着水,神态平静得像是在自家书房里休憩。

  怪物!

  一个词,从巡考官的心底里蹦了出来。

  他在这贡院里当差二十多年,见过乡试夺魁的少年天才。

  也见过三四十岁才初次踏入会试考场的博学之刃,但从未见过如此……离谱的景象。

  两个时辰,写完三篇八股文,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才思敏捷了,这是……这是妖孽!

  寻常人构思一篇,就需要两个时辰,三篇文章,陆明渊两个时辰全部写完?

  而且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,显然对自己的文章极有信心。

  巡考官感到一阵口干舌燥,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,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这间号舍。

  他不敢再看下去,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发出惊呼,破坏了考场的纪律。

  他必须要把这个情况,悄悄禀报给上面的分考官。

  两个时辰,答完四书题。

  这届会试,怕是要出大事了。

  而号舍内的陆明渊,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。

  他喝了几口水,润了润喉咙,然后闭上眼睛,在脑海中将刚才写过的三篇文章又过了一遍。

  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和瑕疵之后,便彻底将它们抛在了脑后。

  第一场的考试时间是三天。

  如今,他只用了两个时辰,便完成了最重要的四书义部分。

  剩下的时间,充裕的有些奢侈。

  但他没有丝毫的松懈与自满。

  他睁开眼,目光落在了剩下的试卷上。

  五经题。

  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,五选一,作一篇经义。

  对于五经,陆明渊最为精通的,无疑是恩师林瀚文讲解最透彻,也是他自己花费心力最多的——《春秋》。

  这部由孔子亲手修订的史书,字字珠玑,微言大义,是公认的最难啃的骨头之一。

  选择它作为本经,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深厚的学养。

  陆明渊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那张印着《春秋》题目的试卷。

  【《春秋》:‘夏五月,郑伯克段于鄢。’何以称‘克’?何以不言‘出奔’?试论之。】

  《郑伯克段于鄢》,《春秋》开篇第一案,也是《左传》中最为经典的段落之一。

  题目问得极其刁钻,直指孔子下笔的两个关键用词:“克”与“不言出奔”。

  为何写“克”?因为共叔段的势力已经强大到足以与国君为敌,平定他,如同攻克一个敌国。

  这是在批判郑庄公的“养痈遗患”。

  为何不写共叔段“出奔”?

  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作为弟弟的本分,也失去了公子的地位,不配史官为他记录去向。

  这是在彰显“君臣大义”与“名分之正”。

  其中的褒贬之义,层层叠叠,如剥春笋。

  陆明渊的嘴角,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。

  这题目,正中他的下怀。

  如果说四书义考的是“德”,是为人之本。

  那么这道《春秋》题,考的便是“术”,是为政之要。

  他的思绪,从个人的道德修养,瞬间切换到了波诡云谲的政治权谋与历史经纬之中。

  他想起了恩师林瀚文在讲解这一段时,那凝重的神情和告诫的话语。

  “明渊,记住。《春秋》之法,非止于褒贬一人一事,它是在为万世立法。

  为君者,当如何处事?

  为臣者,当如何自处?

  为子者,当如何守分?

  陆明渊再次提起了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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